土耳其咖啡
‘一切都在咖啡里。’那个土耳其女人微笑着为他端上了一杯糖浓到化不开的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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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先生！” 一位记者在刚刚迈出议会大厦的嘈杂人群中四处奔走。
“够了！听着，我不想再谈及什么温斯顿·丘吉尔。”被记者拦下的中年人不耐烦地用手杖推开了记者。
“不是这样的，先生。”记者没有一丝要放弃的意思，再次站在了中年人的面前。“作为军需大臣，您怎么看待李·恩菲尔德这个人形？”
中年人停住了脚步，他没有想到在那件足以撼动整个英国政界的事件面前，还会有记者在关心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四个月前，以丘吉尔为首的本土派集结起一支英军为主导的协约国舰队，试图强行通过达达尼尔海峡登陆加里波利，直插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结果却是协约国部队受到奥斯曼军的阻击，深陷加里波第的滩头，伤亡惨重，甚至连皇家兵工厂那一批引以为傲的人型也损失殆尽。
刚刚的会议上，阿斯奎斯首相免去了丘吉尔海军大臣的职务，整个政坛一片哗然。尽管之后还有皇家兵工厂与IOP关于以后人型生产方案的讨论，很多自有打算并且各怀鬼胎的政治家已经没有听下去的意思，匆匆离场。这位把人型送上前线的军需大臣就是其中之一。
“李·恩菲尔德。她是一位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人型。她勇敢，果断，坚强，冷静，从不会在战斗中退缩。我相信，她带着大英帝国的荣耀在加里波利的海滩上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感谢您！先生！”记者在记事本上记下了军需大臣的话，匆匆离开了。
“并且她不懂变通，愚蠢的无可救药。带着那么高的期望什么都没做就这样下落不明。可谓是皇家兵工厂里一等一的废物。我真替那些工程师感到耻辱。”中年人望着记者的背影说到。随从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这位先生！我恳请您收回刚刚的评论。”
军需大臣转过身，看向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位身着英军卡其色沙漠军服的年轻男人，黯淡的皮肤也许是沙漠里灼人的太阳的杰作。淡蓝的眼眸却还是澄澈的像海水一样。军需大臣吃惊的发现在政界砥砺了数十年的自己竟然无法从这个年轻人平静的脸庞上读出任何东西。只觉得那蓝眼睛的深处骚动着一丝飘忽不定的愤怒。
“你是谁？你了解李·恩菲尔德吗？”
“托马斯·爱德华·劳伦斯。我曾在开罗和她共事过一段时间。”
军需大臣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默默的离开了。
“李·恩菲尔德。”劳伦斯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嘴角开始上扬。
那是一段不长的时间。第一次见到她是在1914年底的开罗英国陆军情报部。劳伦斯不曾想到在春天刚刚离开的自己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次踏入这个城市，不曾想到自己会从一个考古学者变成一个军人，也不曾想到会在这个闷热的房间里邂逅那样一位奇妙的女孩。
“李·恩菲尔德今后将听从指挥！”
随着军礼的动作，少女柔顺的栗色长发好像糖果厂的太妃糖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劳伦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闻到了一丝甜甜的味道。
他看向少女那人偶一样精致的小麦色面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明明是我在这里的时间比较长啊。”
“怎么了吗，指挥官？”少女歪着头，不解的问道。
“以后多多关照！我是陆军中尉，托马斯·爱德华·劳伦斯。”
开罗的时光是那样缓慢，好像整个世界都忘记了这里一样。自己收到的唯一命令就是绘制阿拉伯半岛的地图。平静到快要忘记世界大战的存在的日子就这样在笔尖一天天过去。
每天上午，李·恩菲尔德都会带着一份报纸和一杯咖啡来到劳伦斯的桌前，然后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开始步枪的例行保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劳伦斯发现自己会入迷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从她那熟练拆解着步枪的纤细手指到军服下单薄却可靠的身体再到那瓷器一样细腻无瑕的五官上一丝不苟的神情。每每自己察觉到的时候，手中的画笔早已干涸。
“李。阿拉伯有那么一个故事。”谈论自己所熟知的阿拉伯，也是这平淡又宁静生活的一部分。
“那是什么样的故事？”少女放下手中的枪栓和沾满机油的抹布，抬头望向劳伦斯。
“侯赛因王子问那个人。为什么你的毯子那么贵？它一定是用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做的。商人回答道，王子殿下，事实上这会比您所想的更加让人吃惊。这块毯子是被施了魔法的。谁要是坐上了这块毯子，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咒语‘Tangu’，就能在空中飞行，带他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哦！这可真是棒！我要是有那样一块毯子现在就飞去君士坦丁堡拿枪逼苏丹投降！”
是的。她就是这样的性格，将使命当作自己的一切，永远不会去考虑自己。如果她回答的是想坐飞毯和你一起环游世界之类的话，那她就不是李·恩菲尔德了。
劳伦斯微微笑了一下，把已经冷掉的咖啡送到嘴边。
“李。你的咖啡越来越甜了。”
“啊？真的吗？“
“你原来自己也不知道啊。看你每次枪油的用量都很准哎。”
然后就是1915年2月的某一天，李·恩菲尔德像往常一样早早出门取报纸去了。
没过多久，房门打开的声音再次响起了。
“这次怎么这么快啊？”劳伦斯有些惊讶的转过头，却看见门口站的的是一位同样身穿卡其色军服的军官。
“中尉。有两条命令。是从伦敦来的。”
“坐下说吧。”劳伦斯用沾着蓝色颜料的画笔指了指桌边的椅子。军官点了点头。
”要抽烟吗？”
“谢谢。”
“第一条是派遣李·恩菲尔德到黑卫士兵团第二营参加对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登陆作战。第二条是要求你立刻前去阿拉伯接替威廉·亨利·莎士比亚协调各个酋长以便日后讨论奥斯曼土耳其的领土划分问题。”
一双纤细的小麦色的手将报纸和咖啡放在了劳伦斯的面前。咖啡上还浮着溶不开的糖。她也一定听见了他们的谈话。这是劳伦斯第一次看见她显露出自己的情绪。也该是离别的时候了，即便是廓尔克人的弯刀，不出鞘也是会钝的。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李·恩菲尔德来说都一样。
劳伦斯将那杯咖啡味的糖一饮而尽。
“诶！刚刚我泡咖啡的时候。。。。。。”
“我喜欢甜的。”劳伦斯打断了她。
1915年2月底的一个早晨，开罗还是一如既往的炎热。阳光肆无忌惮地撒在火车站的水泥地面上，再加上无数列车吐出的蒸汽，更加觉得闷热。一群又一群背着老式步枪的黑皮肤殖民地兵一言不发的依次登上了列车。只有货车里的战马还在不识趣的嘶鸣。
“那么再会了。劳伦斯中尉。”
军人的道别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军礼。
劳伦斯向着少女点了点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通往港口的列车车厢里。
他转身准备离开，却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心脏一阵刺痛，好像被人用阿拉伯弯刀剜走了一块一样。
“混蛋。这鬼地方原来还会下雨的吗？”劳伦斯擦了擦脸上的水。
李·恩菲尔德在船舱中换上了西线英军标准的绿色军服，走到甲板上。舰队已经通过了达达尼尔海峡，离战场已经很近了。运输船在下沉的战列舰中小心航行，红色的海浪里夹杂着无数大块啃噬水兵断肢的鲨鱼，似乎还能在海风中听见若有若无的干枯哭喊。
船在中午靠了岸，踩着浅滩里层层叠叠的英国人，法国人，加拿大人，印度人，南非人，澳大利亚人，新西兰人，廓尔克人。。。。。。数不清的尸体才得以踏上那被悬崖峭壁包围的狭小阵地。
踏着没过鞋底的水，李·恩菲尔德和其他补充兵一起穿行在迷宫一样的堑壕里。
”接着，扔到海滩那边去，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百个了。”两个印度兵从一个满是水的坑洞里拖出一具泡的发胀的尸体。
旁边的法国兵对越过自己头顶的尸体没有任何反应，依旧裹着大衣坐在水里抽着烟。
“让一下，请让一下。”一个士兵牵着一列眼睛蒙着纱布的伤兵从李的身边经过。李紧紧贴在加固堑壕的木板上以免撞倒他们。
到达黑卫士兵团阵地的时候，李·恩菲尔德已经大概了解到了情况。实际与外面的那些人想象的相去甚远，战斗没有任何进展，协约国在这片海滩上动弹不得，徒然增加着伤亡。整个堑壕已经被绝望的瘟疫所感染。
“李·恩菲尔德。长官在指挥所里，去那里找他吧。”站岗的哨兵指了指远处亮着灯的木屋。
“长官，生日快乐！很遗憾我们拿不出什么礼物送给您。”
“是啊。明明是重要的18岁生日。”
“说什么呢。这样一场伟大的攻势就是我最好的礼物啊。”
随后就是一个男人阳光的笑声。
“原来还是有的啊，和绝望绝缘的人。”李听见了里面的对话，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外面的，进来吧。我们都听见了。”
“抱歉！长官！”李·恩菲尔德推开门，大步走进屋内行了个军礼。
“喔。看起来相当可靠嘛。抱歉啊，明明刚刚到这里。今天晚上就有一次攻势。”
尽管言谈举止都十分成熟得体，甚至连那一撇八字胡都打理的整整齐齐，还是掩盖不了这位指挥官稚气未脱的容貌。厚厚的眼镜也和这战场格格不入。
“不！这是我的使命！”李·恩菲尔德再次行了个军礼。
“我叫杰克·吉普林。黑卫士兵团第二营营长，陆军中校。从今以后就是你的指挥官了。”吉普林递给李·恩菲尔德一杯咖啡。
“那么，为了我的18岁生日，为了大英帝国！干杯！”
这咖啡。苦到让人流泪。
距离进攻还有不到十分钟，指挥所里只剩下了李·恩菲尔德和吉普林。
“指挥官。为什么这样年轻的你会在这里？”
“我们必须让每一个适龄的年轻人投入到战争中去，躲在家里将会被人耻笑。父亲是这样说的。他似乎还是一个有点名气的作家。”吉普林笑着摇了摇头。
“可是。指挥官应该是有权拒绝的，冒犯了。您应该有严重的近视吧？”
“该走了，李·恩菲尔德！到我们的战场上去！”吉普林没有回答少女的关心，只是给了她一个微笑。
“是的！指挥官。”李·恩菲尔德跟了上去。
起码，他不讨厌战场。
“5分钟！上刺刀！上刺刀！”
吉普林略显稚嫩的声音很快被刺刀与插销摩擦的悦耳金属声所淹没。
“李。我需要你用第一批士兵当掩护，点掉悬崖上的机枪。”
“是！指挥官！”
“三分钟！转身！就位！”
站在第一排的士兵爬上了架在堑壕边的梯子。吉普林拔出手枪，将哨子放在嘴边。
堑壕各处同时响起了刺耳的哨声，身着不同军服的士兵用着不同的语言呐喊着冲出了战壕。迎接他们的是来自悬崖的密集枪声和子弹，很多士兵就这样如同铁棍一样直直的又落回到战壕里。
“李。我们也跟上！”
“是的！指挥官！”
她是人型，是黑卫士兵团的希望，是皇家兵工厂的荣耀。她唯一需要的就只是使命。士兵们呐喊前行，转瞬间又被夺去了那炽热的生命，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扑向早已被沾满泥土却还在蠕动的内脏所盖满的大地。她依旧无动于衷。也不需要有所触动。她唯一要做的便是挨个熄灭悬崖上的火光。
“做的漂亮。李！对方的火力已经弱了很多。看来这次我们一定可以翻过悬崖！“
”指挥官！小心！”
作为人型的优秀素养让少女在对方开枪前就做出了反应。拉着吉普林的领子跳进了身边的弹坑里。身边的几个士兵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谁也不会料到那个刁钻的地方会有机枪阵地。
“感激不尽。”吉普林整理了一下帽子。
同样跳进弹坑的还有7名黑卫士兵团的士兵。
“男孩们！听着！听着！”吉普林喊道，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在机枪的嘶喊中夺得一丝存在感。
“我们要从左边绕上去解决掉这个机枪！低下你们的头！我们原地休息十分钟！”
李·恩菲尔德看向这些年轻的男孩，没有人不在发抖，每个人的脸上却都满是坚定——即便是装出来的。
“你们听过一个阿拉伯故事吗？”这是李·恩菲尔德第一次和吉普林以外的人主动搭话。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侯赛因王子问那个人。为什么你的毯子那么贵？它一定是用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做的。商人回答道，王子殿下，事实上这会比您所想的更加让人吃惊。这块毯子是被施了魔法的。谁要是坐上了这块毯子，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咒语‘Tangu’，就能在空中飞行，带他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哦！那真是太棒了！我要是有那样一块毯子现在就飞到那机枪边上拧掉那些小丑的鼻子!”
吉普林的话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时间到了！小伙子们！大声说，那魔法的咒语是什么？”
”Tangu!!!”
8个年轻的军人，还有一位人型少女，高喊着冲向了敌人。
劳伦斯在马背上远眺着那沙漠边缘的孤城——大马士革。和那位少女分别已经过去了3年多，现在，他已经不是托马斯·爱德华·劳伦斯，而是身穿长袍腰挂弯刀的阿拉伯的劳伦斯。在他的指挥下，离阿拉伯人的独立只剩下了眼前那座孤城。身边的阿拉伯骑士们早已等不及了，他们四百年的夙愿终于即将在1918年达成。劳伦斯微微一笑，拔出了手枪。
“等一下！等一下！Auden！费萨尔有礼物要送给你！”
一个仆从急匆匆地牵上一匹马。马上坐的是一位穿着白色阿拉伯长袍背着步枪的少女，因为戴着面纱看不清相貌，只有从面纱下倾泻而出的栗色长发。右边的袖子上用金线绣着，由费萨尔赠给T·E·劳伦斯。
“该不会。。。”劳伦斯取下面纱。
是那在那个闷热的房间里无数次为止入迷的精致脸庞，淡绿色的眼眸里和自己一样满是惊讶。劳伦斯从那天起就没有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奢望过重逢。
“费舍尔说那是他在恰那卡莱的阿拉伯人阵地前发现的。那边只有八具尸体，所以一眼就看见了她。革命以后他觉得会对你有用，就送来了。“
“好久不见。李。”
“是的。指挥官！”笑着的李·恩菲尔德是这样迷人。
“到了大马士革一起喝杯咖啡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阿拉伯的劳伦斯的李·恩菲尔德了。“
“是的。指挥官。还有，我知道你喜欢甜的。”
劳伦斯笑着转向了身后的阿拉伯骑士们。军人的重逢，也不需要太多的言语。
“今天！被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所奴役鞭笞了四百年的历史将画上句号。阿拉伯民族从此以后将不再听命于任何人！他们将以大马士革为首都，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一个自己的国家！“
没有阿拉伯人不举手欢呼，他们高呼着劳伦斯的名字，朝天鸣枪。劳伦斯看向少女，她已经丢掉了头巾，手里紧紧握着自己的步枪。
“那么，最后的目标！大马士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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